霜霜霜

《第二杯半价的抹茶刨冰》

露中玻璃渣系列【二】

这是在探望自家爱人的路上。 

虽然按日程表来算他应该老老实实坐在办公桌前敲打键盘浏览文件，但伊万偏偏选择了这个下午，甚至推掉了三点钟的发布会。原因有二:天气晴朗与纪念意义。好容易挨过了阴雨连绵的整月，又侯了一个上午，这太阳才睡醒一样从云里钻出来。可它冲人间眨眨眼，随性在小水潭里撒了些碎金后又一头钻进了云里。也亏得它如此，外头温度不热不凉，极宜出门探望老友至亲。再者，今天是伊万与王耀相遇十五周年纪念日，就算天公不作美要继续降雨拦他，也拦不住。

虽说这次的到访属于不请自来也没打个招呼说一声，但他相当确定王耀不会指责他不务正业——毕竟分开的时间太久，再聚的彼此就显得弥足珍贵。

现在，伊万看见了一家正促销的冷饮店。

店门口的一侧，一个夸张的牌子上花里胡哨的字体表示着几个商品，商品图案后面画着被划掉的旧价格与对比的巨大显眼的新价格。尤其巨大加粗的红色马克笔写到“抹茶刨冰第二份半价”，几乎占据了这牌子一半的分量。

伊万本来没想进去。

他对这种食用色素与香精的混合体向来不感兴趣。在饮料与酒的选择中，他更偏向后者。况且，王耀总以清茶为乐，也从未表露喜欢这类甜品的意思。伊万迈开脚步，正打算走过去，又犹犹豫豫的停了下来。

他突然回想起五年前的今天。

那时，不知为什么抹茶口味的食物突然风靡起来。各种抹茶蛋糕，抹茶冰淇淋，抹茶巧克力棒活跃在他们视线中，后来就连流行的衣着用色也渐渐以抹茶的那种墨绿为主。

伊万跟风买了一杯抹茶口味的刨冰。

“尝尝吗？” 他温柔的降低语调，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自家爱人。

杯中的抹茶刨冰刚刚做好没了两分钟，色泽明亮，清新淡雅。墨绿色的抹茶沙冰于杯中上下沉浮，混夹了些许冰块，泛乌而光泽。其上，一团卷绕的纯白奶油点缀相衬，宛如富士山上一簇白雪，可爱极了。刨冰的冷气与空气中的闷热相互碰撞，淘气的在透明杯身上抹了一层晶莹水珠，越发显得它清凉解暑。

这确实是极佳的夏日饮品，可是王耀毫不在意。

“我不喜欢吃甜食……” 他轻哼一声，阖上了眼不打算理他。也不知是近些天的疲劳无力，或者没由来的闹脾气，王耀的声音听起来沉闷的很，似乎是困极了。

伊万低垂了眼，自顾自的浅浅的挖了一勺，哄他。

“其实这个不甜。”

“看上面的奶油就知道很甜了，”王耀嚷道：“消费群体又不是修行嗜苦的清贫士……这种售卖的……”他欲言又止，似乎是在思考刚刚的语句有无不妥或为自己的观点继续做解释，但末了他又只是闭上嘴。

“耀，”伊万浅笑着：“再不反驳，我就当你妥协了。”他将勺子从冰里轻轻抬起没几寸距离，又放了回去。这大约是在为他准备完美无瑕的第一口抹茶刨冰，以便能留下他对这份抹茶刨冰的好印象。

勺子戳在刨冰里发出唦唦的声响，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清晰。

“……”王耀微侧了身子，似乎是想背过去不看这个扰了自己清净的家伙。但他还是没背过去。

“那我就当是默许了，耀。”

伊万取了“最完美”的一勺，递至爱人面前——却得到他一个装死的反应。勺子轻戳在他嘴唇上的时候，就像戳在软纸堆上一样，除了微有润湿其它毫无反应。伊万预料如此，也就很快改变了策略。他取一勺抹茶刨冰放与唇齿中间，分量不多，不至于融化的太快也不至于一口下去太冷。他将那杯抹茶刨冰放在桌子上，然后看着王耀，俯身，浅吻下去。

“太甜了。”王耀嘟囔道。

……

伊万买了两份抹茶刨冰，一份带给王耀，一份留给自己。

伊万的心情好多了。今天是他和王耀在一起十五周年纪念日，他要去探望自家爱人。他走到了那个王耀曾经居住过的小区，驻足半晌，呆愣愣的看着那个熟悉的大楼和熟悉的阳台，和周围来往着的陌生的人影。

“真是，都五年了怎么还会走错……”他小声嘀咕了一句。

伊万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，又继续直走。

他走过与王耀一起经常购物的商场，一起晨跑的环城公园，一处嬉闹的游乐园。树林阴翳间，莺莺鸟鸣不断，唤醒了些过往记忆……今天天气好，是雨后晴朗的第一个下午。太阳从云里看了一眼他，又懒洋洋的睡了回去。水潭里的碎金暗了些许，但仍莹莹作亮。这样的日子，不热不凉，冷暖适中，最适合去探望老友至亲。

兜兜转转，伊万最终在墓园门口停下脚步。

五年前，王耀就入住了这里。他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，静养于家中。那一个月恰好是抹茶流行起来的第一个月，伊万随大众，买了一杯抹茶刨冰回来。其实王耀不喜欢抹茶刨冰，不是味道说甜或苦，不合心意——他那时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。那份抹茶刨冰对王耀来说不过是毫无味道的冰，除了冷再无其它。其实伊万也不喜欢抹茶刨冰，没有原因，就是不喜欢。

……

伊万对着刻有爱人姓名的墓碑发愣。

他买的两份抹茶刨冰，一份放在王耀墓前，一份被扔进垃圾桶。